安多民,1949年生,山西平遥人。字长乐,号真玉觉,斋号页玉堂、雕虫居、千相馆、骑游斋。诗、书、画、印皆擅,尤以肖形印见长。
岭东散记
安多民
广东习惯称之为岭南、也称南粤。岭东即指广东东部地区,即潮汕地区,是一处历史悠久、风俗独特、文化厚实的地区。
1996年暑假,我为了瞻仰心中的印学圣地浙江杭州西泠印社,便单人独骑从山西老家一路南下,越太行、渡黄河,经豫、皖,进入浙江,到达杭州。
游览了杭州西泠、西子湖天堂胜景,觉得假期还绰绰有余,便继续沿海边南下,到宁波渡海至普陀朝拜佛教圣地观音道场。接着,过温州游雁荡,到瑞安观玉海楼,至宁德游南漈山,入福建到福鼎,拜太姥山,直至福州拜会了当代篆刻名家潘主兰、周哲文、石开诸先生,继而下莆田、过泉州、经漳州、到达厦门,再过云霄至诏安县,把沿途一路名山胜水、好景古庙一一游遍。
在诏安认识了热情的林先生,彼时他尚未婚,便在他那里住了下来,他知道我会刻印,便介绍当地的书画家让我给他们刻印。尽管润格不高,使我刻印生涯中有了经济收入首开先河。林先生告诉我广东经济好得多,你仗这么好的手艺一定前景广阔。
之所以我走到诏安徘徊不前,是有人说那面治安乱。但我生来还有一点“初生牛犊不怕虎”的倔脾气,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。
到经济发达区,就要气派点。便把自行车寄放他处,坐车去。
辞别了林先生,坐车一步便跨入广东。饶平是广东门户,这便是岭东地区了。感觉一下就不同,所到之处人山人海,皆是外来年轻打工者,男男女女,行色匆匆。街上旅馆虽多,但人满为患,旅馆难找。我神经紧绷、小心翼翼,紧紧地拉着行李箱,手心湿湿的出汗。
住了两天,感觉县城小,到大一些的潮州吧。
一进入潮州感觉尤好,文化气氛浓厚。一条秀水蜿蜒流过,时见老房旧屋,古色古香。店铺家家基本都有字画,门上贴对联,时不时从店里传出当时认为先进的录音机磁带的唱声,有的店里真人演奏,听得出是广东音乐。此地历史悠久,大唐韩愈曾被贬居于此,因此,河名韩江,城称韩城,曾有过韩山书院,今有韩江师院。这里曾是岭东商贸、文化中心,抗战时一度曾做过广东临时首府。巧的是,我与街上店铺一位老板有缘,他知我善写会刻是文人,便文人相惜,让我住在他店铺后间里,明显是想让我节省一些费用。还拿来宣纸让我画了几页梅花在他柜台摆卖,三天,才卖出一幅。想再换一个大地方,他介绍我去汕头,说“那里文人画家多,经济也好许多。”我把余画赠老板,前往汕头。
汕头果然有大都市的感觉,第一影响就是繁华热闹,文化气氛浓厚。从前我搞摄影时常使用的就是汕头生产的“公元”牌相纸,深有印象。离“汕头日报”社不远处的闹市里有一个文化市场,是一条卖古董字画的商业街。沿江路上还有“汕头画院”。市中心还有一座汉白玉城雕——三个人,这成为市标。
那就稳稳住下来。一天,在文化街上遇到了一位开画廊的合作者,供吃住,生意他招徕,收入二八分。合作半月有余。其时正逢盛夏,住在他店铺二层楼上,炎热难当,真正领教到了热带的威力。
很快又认识了汕头日报的郑编辑,他很赏识我的印章,因为他也喜欢写画。便选了我刻的几方印刊登在《汕头日报》副刊上,高兴了我好多天,这是我首次上大报。
很快,认识了当地著名的书画家郭莽园先生,他约我到他家,谈文论艺,兴浓处,他取两支玻璃高足杯斟上外国XO洋酒请我品尝。杯中浅浅的一层酒,先摇,再转,然后闻,最后才小口舌尖品尝。
郭莽园
“来,jia酒!”潮汕话jia就是“吃”。潮汕话难懂,但音调特殊好听。莽园先生喉音有点沙哑,是否因抽烟较多。
莽园先生性情豪爽,为人厚道,且才高博学,画一手大写意画,无论人物还是花鸟都好。末了,赠我一册他的作品集。还约我一有空就到他那里坐。
九几年,他家就已经用上了电脑,可见当时南国社会经济之先进,他家二小子早已熟练操作、设计商品包装,而且业务排的满满当当,想一定是财源滚滚。后来,郭莽园先生加入西泠印社,成为广东最先入会者。
在一次艺友们活动时又认识了喜欢书法的黄青,是一位公安战线年轻的女干部。她喜欢启功先生的书体,写得一手漂亮得启功体楷书。且英俊潇洒,风度翩翩,为人谦和而热情,庄重而大方,深得艺友们尊敬,人皆呼她“青姐”。每次见面,她都称我安老师。
黄 青
“安老师,以后来到汕头就联系我,我来安排,您千万别客气哦”
我数次风尘仆仆骑车到汕头,基本都是她接待,还主动给我联系刻印业务。
一次,我从梅州、丰顺那边骑车来到汕头,天已晚,自行车停在她巡警队门口,她赶忙出来,给我拍打满身尘土,边说:“旅馆已安排好了,先冲个凉,我让我弟弟黄河已经联系好了餐厅,要给你洗尘接风哩。”每次,她都是这样大方热情,从未变,终未改。
后来又一次,我从广州骑车到汕头,路上用了两天时间,遥远啊。我是夜间行车,为躲避白天太阳。到汕头正是半夜时分,身体疲惫,头昏欲睡。正好路边有一个施工工蓬,有灯火,赶夜班。推车进去,说明来意,师傅们颇同情,让我在他们后面一个帐篷里睡一下,我连声感谢,倒头便睡,一觉天亮,乍一醒,便拨通了黄青的电话,说到了汕头。
“哦,安老师您现在在哪个位置?”她有点急切地问:“还是骑车吧?一定辛苦了。”
我问工人师傅,说,这是鮀浦。
“鮀浦?那离市区还远着呢,才到汕头边上。要不我接你去?你在那里等着。”
她是巡警啊,工作特别忙,我怕影响她,就自己骑车去到她那里。广东亚热带,正是夏季,单车连续两天在漫长公路上长途“奔袭”,一路风尘、一身汗水。看到我灰头土脸的样子,黄青没有丝毫的嫌弃和厌恶,依然暖心热怀、谦逊和蔼。她为了想让我在汕头多待些日子,多找些业务,多些收入。便把我安排在她亲属开的旅馆,一住就是半月之久。
期间还介绍我认识了一些汕头的名家、爱好者。并吩咐一位名叫方创然年轻的学弟,用摩托载我夜游鮀城(汕头别称),创然弟还买了两杯冰茶,夜灯下摩托沿着海边椰林大道缓缓前行,我们一边啜饮冰茶、一边谈笑兜风、饱览鮀城夜景,真乃悠哉游哉,想来也是人生一大快事。
就是这样热情招待、多方照顾,黄青却十分尊重艺术家的劳动。一次,她想给她的老师陈丁先生刻一方印,一位多年辅导书法、恩重如山的老师。她仍是谦恭地对我说:“安老师,想请您给我老师刻一个印,希望能优惠一些好吗?”她就是这样,甘愿给你帮助、奉献,却不想蹭你半点便宜。甚至,她自己要我刻印也总要付费,而且非常执拗,每次总拗不过她,我就暗暗给她多刻几方。
夏季的汕头,烈日炎炎,蒸笼鮀城。我住在旅馆顶楼,床上展纸作画,汗滴就像断线的珍珠直往下淌,湿了床、湿了纸。完成一张画,毛巾可以拧得下水。
那几天画了一幅四尺对开长条的“八仙图”,拿到汕头画院,本想让画院名师指点,却被一过路的喜爱者买走。钱给人脊梁以助力、也给人创作以动力,这下刺激我更加在画画上用心用力。
为了开展业务,我广泛拜访当地的书画家,谦虚向他们请教。因此,结识了不少书画界的朋友。其中一些人对我给予大力帮助。有一位颇有名的女画家赵澄襄,多次通了电话约好见面,但我们总是侧肩而过,不是因她出差,就是因我去了别的地方。
闲暇时,我或渡轮过海到对岸的礐石公园闲逛,或漫步在沿海大道尽情领略南国风光,地处亚热带南海边的秀丽景色的确与北方家乡黄土高原的迥然有别:海浪轻歌曼舞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,洁白的海鸥自由自在地翱翔蓝天大海。海洋的鱼腥气随风时浓时淡地飘拂,水上各色各样的渔船渡轮穿梭来去,木棉树火红的花朵盛开在半空妖冶地与天仙媲美,高高的椰果在艳阳下静静地酿造腹内芳香的乳汁......
汕头,这座南国海滨城市令人难忘,它曾是我数度骑行走过的地方,曾是我为艺术拼搏奋斗过的地方,曾是我和朋友们jiadai(吃茶)jia酒欢度过的地方,也是我远在家乡父母妻儿日夜盼望我养家钱款汇出的地方。就是这片热土,让我憧憬到人生的一片广阔天空,让我燃起了追求理想的火苗,让我走出了贫瘠的黄土高原,让我逐渐成长成一位艺术的成功者。
如今离开潮汕已近三十年,虽有现代通讯工具,时不时和那里的朋友煲电话粥,但总诉述不尽心中的思念、心中的友情。
我常常站在家乡最高的黄土坡上,独自一人长时间眺望着南天,心里惦记着远在南国潮汕的朋友们,默默数着天边漂过的一片片浮云,久了,一片白云幻化成一个熟悉的面孔,在我眼前依次显现,他们是:郭莽园,佘惠文、黄青、黄河、方一宏、潘锡豪、方创然、黄敏侨、陈志标、陈锦雄、刘柏青、黄月哲、赵澄襄、魏道生、陈经宇、曾维新、方声涛、李汉文、李明生、黄丹生、方绳文、赖卓章、自劳地画廊主人郑少雄......
我总是坚定地认为:潮汕是我的第二故乡,无论那里的一草一木,还是那里的每一位朋友,总是永远让我瞩目、让我眺望、让我牵挂。
佘惠文
潘锡豪
黄敏侨
陈志标
刘柏青
壬寅深秋三晋骑侠西泠雕工安多民
回忆行踪旧迹于津门海河之滨